让学问行走在大地上

游宇明

做研究的人必须渡过两条河流：一是如何做学术，一是做什么样的学术。

如何做学术，牵涉到的是职业态度，一般的要求是必须诚实，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是别人的就是别人的，不能拼凑，更不能抄袭。这些年，媒体之所以对“论文拼凑”、“学术抄袭”大加鞭挞，本身就有为学术原创清场的意思。做什么样的学术，关注的是学术质量，它要拷问的是我们的学术成果能否“有用”。回答是肯定的，学问就有意义；回答是否定的，学问的意义就值得怀疑。

之所以想到这个话题，是因为最近读到郑戈写的一篇介绍美国哲学家查德.罗蒂的“惊世预言”的文章。1998年，理查德.罗蒂出版了一本书，叫《筑就我们的国家》，这是根据他1997年在哈佛大学所做的讲座内容编辑而成的。书中这样写道：工会成员和未组织起来的非熟练工人总有一天会意识到他们的政府从未努力采取措施来防止他们工资减少或失业。同时，他们也将意识到那些住在城郊高尚社区的白领们也很害怕失业，他们并不打算为社会福利交税并让其他人受益。到那时，形势将会恶化，那些生活在底层的选民们将认定当前的体制失效，转而寻找一个强人，这个强人会向他们保证：一旦他当选，社会将不再由自鸣得意的官僚、花言巧语的律师、收入畸高的金融产品推销员和后现代主义的教授掌控。极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非裔和拉美裔美国人以及同性恋者在过去四十年间争取到的权益会付之东流，侮辱女性的黄段子将会再度成为时尚……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人对大学毕业生们教导的繁文缛节一直心怀不满，而这种愤怒也将找到一个发泄口。一句话，在罗蒂看来，随着民主党所代表的左翼自由主义政治的异化，未来某个时刻一定会有非主流的“强人”当选总统。罗蒂的预言2016年终于应证了，这个“强人”就是从未担任过公职的地产商人特朗普，特朗普的铁杆支持者具有三个特征：男性、白人、贫穷，罗蒂也因此被人戏称为“预言帝”。

我对罗蒂是不是预言帝并不关心，我感兴趣的是他学问中的那种“烟火味”。罗蒂的学术没有凌空蹈虚，没有一套一套的让人只能猜迷的概念，他只是实实在在地告诉我们：美国的问题出在哪里，应该如何面对，不解决会有怎样的事情出现。换句话说，他做那些讲演、出这么一本书，不是为了完成某个课题，更不是为了评职称、换取某个荣誉称号，而是希望为社会开出自己的药方，使之变得理性、善良、公正。美国社会虽然没有按照罗蒂的思路去走，但特朗普的当选却证明了一个知识分子见识的卓绝和对社会的不凡意义。

说到这里，我们还得谈谈如何理解“学术原创”的问题。学术无疑需要原创，没有原创，学术就会失去起码的价值。不过，除了原创，学术还得建立在有益世道人心、有利社会远行的基础上，它必须与我们天天生活的世界发生血肉联系。如果我们的学问只是为标新立异而标新立异，对社会的物质与精神没有半点实际的帮助，它就不应该领取“准生证”。我这样说并非多此一举。事实上，有“原创”而无价值的学问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罕见。比如早年有人说：中国人的图腾龙张牙舞爪，不符合现代文明的要求，他要去研究出个新图腾来，这样的“原创”就是纯粹的垃圾。道理很简单：民族图腾是历史形成的，而不是某个学者在书斋研究出来的。就算你研究了出来，也没有谁去膜拜，成不了真正的图腾。

真正的学问永远是行走在大地上的。